2013年10月8日，《深圳特区报》发表了题为“中国质量取决于 市场竞争的水平”一文，对我院院长程虹教授进行了专访。现将全文转载如下：

【深圳特区报记者 尹传刚】

    提要

    质量的发展当然需要政府的重视、企业的严格管理，但决定性的因素就是竞争，竞争是质量发展的根本动力。要让市场机制在质量管理中发挥基础性作用，必须保证充分的市场竞争。

    要形成对企业质量有效的监管，消费者是一支最重要的力量。让消费者来举报，让消费者来监管，那政府就相当于拥有了一支更大的监管力量，拥有了更多的质量同盟军，消费者就像无数双有形的眼一样，无时无刻不在发现企业的质量问题，这样，政府就能以更低的成本形成更有效的监管。

    质量发展乃兴国之道、强企之策。进入9月份以来，全国“质量月”活动如火如荼举行，各行各业竞相参与。努力提升产品、服务的质量，是我国打造“经济升级版”的重要途径。质量究竟谁说了算？一段时间以来，频发的质量安全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？政府的质量监管是应该面面俱到，还是部分放权于民，让市场来决定优胜劣汰？

    武汉大学质量发展战略研究院院长程虹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认为，我国现在的质量管理制度有问题——政府质量安全监管部门管了太多不该由它来管的事，而市场和社会并没有发挥出在质量治理中应有的作用。他认为，解决我国质量问题最根本的方法，是建立政府主导下的质量共同治理制度，即发挥政府在质量治理中的主导作用，发挥市场在质量治理中的基础作用，发挥社会在质量治理中的促进作用。他说，如果质量安全监管只是政府的质量安全监管部门的事情，那么类似“问题胶囊”的事件还会不断发生。要让市场机制在质量管理中发挥基础性作用，必须保证充分的市场竞争。“对中国质量要有耐心，原因就在于中国质量本身能否搞好，更重要的是取决于市场竞争的水平。”他希望人人都能成为中国质量的建设者，他坚信，中国消费者质量自觉之日，就是中国质量振兴之时。

    学人简介

    程虹：武汉大学质量发展战略研究院院长，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《宏观质量研究》杂志主编，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首席专家，全国干部教育培训师资库专家。

    长期致力于宏观质量管理理论研究与推广运用，出版《宏观质量管理》《宏观质量统计与分析》《2012年中国质量发展观测报告》《中国质量怎么了》等系列专著，被评为“2012质量之光”年度质量人物，2009-2010年度全国质量工作先进个人标兵。

    现在质量体系中，政府管了太多本该由市场、社会管的事情

    深圳特区报：一方面，三聚氰胺、苏丹红、瘦肉精、地沟油、电梯事故……这些都在刺痛着人们的神经，另一方面，我国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出口国，而且产品主要出口到欧美、日本等地。您如何评价中国质量现状？

    程虹：中国质量确实取得了巨大进步，总体上呈现出稳中有进的发展态势。我国产品主要出口到发达国家和地区，这说明中国的产品质量肯定是在进步的，如果不进步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出口量呢？说中国人对质量的不满比以前更厉害，这是事实。在庞大的产品总量面前，任何一个小比例的质量问题在绝对值上都会非常刺眼，尤其是我们的总体生活水平提高了，对质量的要求就更苛刻了，即使产品质量在进步，但这个进步的速度，远远赶不上消费者对产品质量要求提高的速度，消费者的要求越来越高，而且越来越和国际接轨，这种落差就是我们对质量产生诸多不满的原因之一。

    深圳特区报：一些人认为，之所以有这么多的质量安全问题，就是政府不尽责、官员不尽力导致的。只要政府实行严刑峻法，多加强一下监管就能解决。您怎么看待这种声音？

    程虹：这种声音肯定是不全面的。市场主体越来越多，生产的产品品种越来越多，面对海量的生产者，再强大的政府监管，其力量都是有限的。在我看来，我们的政府恰恰是管多了，管了很多它不该管、也管不了的事。目前的监管，从本质上讲，还是计划经济体制下，“全能主义政府”的搞法。说到底，现在质量体制中最大的问题不是政府没有尽责，而是管得太多，政府管了太多本该由市场、社会管的事情。

    我举一个例子，政府在特种设备电梯的质量监管上，就包办了每一部电梯“从摇篮到坟墓”的过程。大家听起来，觉得这个法律设计是保护大众的利益，如果一旦发生电梯质量安全事件，那一定是由于政府没有监管到位，事实真是这样吗？政府的质量监管部门参与每部电梯的设计、生产、维保和回收整个过程，与电梯相关的任何程序、环节都要实行政府许可，由政府来直接监管，那么，电梯的实际生产、制造或使用单位可以大松一口气了：因为什么都被政府管了。作为生产厂商而言，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获得政府部门的许可，而不是接受市场的检验，产品的质量好不好不要紧，只要政府为他们的产品加盖了公章，一旦发生不可预测的安全事故，政府就成了那些劣质质量生产商的“替罪羊”。政府在质量治理上不是万能的，质量的主体不是政府，而是企业。当我们要求政府承担全部质量责任时，实际上完全搞错了对象，因为质量是由企业来供应的。

    有市场竞争之因，才有质量发展之果

    深圳特区报：您在今年夏天出版了《中国质量怎么了》一书，根据您的研究，中国质量当前最突出的问题是什么？

    程虹：最突出的问题就是我们当前的治理缺乏有效的共同治理的模式。增加了这么多人，又新增了机构，更不用谈加强立法，甚至从严惩处了一大批人，为什么类似的质量安全事件依然是“涛声依旧”？归根结底是质量管理制度有问题，质量不应该也不能单靠政府，市场和社会还没有发挥在质量治理中应有的作用。

    市场经济就是要公平地自由竞争，就是要以企业为市场主体。一定要通过市场的建设和完善，让市场在质量治理中发挥基础性作用。作为政府，一方面要大胆地放权，相信市场是有效的，市场中的企业和消费者都是理性的，他们会在市场中通过竞争和交易的选择促进质量的提高，另一方面，又要设定明确的监管政策，尤其是聚焦于质量安全领域，加大质量的公共投入，服务于中小微企业和消费者。

    深圳特区报：那么，解决我国质量问题最根本的方法是什么？

    程虹：最根本的方法是要建立政府主导下的质量共同治理制度，即发挥政府在质量治理中的主导作用，发挥市场在质量治理中的基础作用，发挥社会在质量治理中的促进作用。李克强总理强调，“市场能办的，多放给市场。社会可以做好的，就交给社会。政府管住、管好它应该管的事”，“要把错装在政府身上的手换成市场的手”。

    深圳特区报：如您所说，从根本上解决质量问题，需要考虑三个不同的主体，即政府、市场和社会。企业是市场的主体，如何让市场在质量管理中发挥基础性作用呢？

    程虹：质量的发展当然需要政府的重视、企业的严格管理，但决定性的因素就是竞争，竞争是质量发展的根本动力。要让市场机制在质量管理中发挥基础性作用，必须保证充分的市场竞争。世界各国的经验、特别是我国改革开放30多年的实践充分证明，凡是竞争更充分的领域，质量水平就会更高，我国的开放就是从家用电器这些行业开始的，在充分的市场竞争下，我国家用电器行业目前已颇具国际竞争力，在质量上更是达到国际同行业的先进水平。因此，我们应该逐步减少不必要的质量管制，特别是打破地方保护主义的藩篱，发挥市场竞争的正能量。

    目前而言，市场竞争还没有真正起到对质量发展的基础作用，因而，如果我们真的想把质量搞上去，那就要真正地促进市场竞争，有市场竞争之因，才有质量发展之果。

    消费者是最重要的质量监管力量

    深圳特区报：质量由企业生产和供应，由消费者购买和使用，因而消费者与质量有着最为紧密的利益关系。我国的质量要得到有效治理，消费者要发挥什么作用？

    程虹：市场是由企业和消费者共同构成的，供求关系的变动决定市场的运行。质量的“供”是谁？是企业。所以企业对质量负责是理所当然的。那么，质量的“求”是谁？是我们消费者。如果一个消费者很苛刻，很内行，它当然对生产者有压力，每个人在买东西的时候，都关心质量，我们对质量认识的专业化程度，以及由此我们对质量的选择，都会对企业的质量生产行为产生影响。像德国、日本，他们的消费者在质量要求上既苛刻又专业，他们对产品精致、高标准的要求，才给了这两个国家制造商以强大的压力，从而创造了世界一流的德国制造和日本制造。

    发达国家的历史经验证明，要形成对企业质量有效的监管，消费者是一支最重要的力量。让消费者来举报，让消费者来监管，那政府就相当于拥有了一支更大的监管力量，拥有了更多的质量同盟军，消费者就像无数双有形的眼一样，无时无刻不在发现企业的质量问题，这样，政府就能以更低的成本形成更有效的监管。

    深圳特区报：怎样才能确保消费者较好地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，积极参与质量监督？

    程虹：这就需要法治来保障了。中国质量发展取决于市场竞争的水平，也赖于完善的法治所提供的保障。一方面，政府要加大企业的质量违法成本，使其不敢铤而走险，保障基本的质量安全。另一方面，要形成由社会能够参与质量治理的法治机制，鼓励消费者举报。以美国为例，美国在维护消费者质量权益方面，制定了“吹哨法案”，这个法案明确规定，每个消费者都可以对自己接触、偶遇或了解的质量问题，以匿名的方式进行举报或诉讼，且举报行为直接受法律保护。在这样的法律制度的引导和保护下，消费者参与质量监督的主动性和积极性才能被调动起来。

    深圳要加快发展质量服务的产业体系

    深圳特区报：2004年，深圳市政府启动了以卓越绩效模式为标准的政府质量奖，并以“市长质量奖”命名。目前为止，很多城市在评选市长质量奖之类的奖项，请问政府质量奖在提升企业质量方面会起到哪些作用？

    程虹：这个作用非常大。它鼓励全社会去追求卓越，追求更高标准的质量管理，它表明了政府的决心、态度、导向。深圳从2004年开始就意识到简单依靠数量扩张是不行的，应该注重质量创新。这些年来，华为等深圳质量奖获奖企业，正是因为建立以质量为中心的发展模式，根据消费者的需求来创新它的质量，以质量为中心，其效益、资源消耗等各项指标越来越好。“市长质量奖”的设立确实促进了深圳的经济发展，促进了企业效益的提高。

    深圳特区报：近日，深圳被授予国内首个“全国质量强市示范城市”荣誉奖牌。在您看来，深圳为什么能获此荣誉，成为“全国质量强市示范城市”对深圳的发展有什么意义？

    程虹：深圳获得“全国质量强市示范城市”这个荣誉实至名归，是必然的。它是对深圳确定的深圳质量发展战略的一个国家级的最高肯定，是全市各个部门协同创新，尤其是以企业为主体的质量机制的必然结果。在新的历史环境下，深圳围绕质量发展战略，在产品质量、环境质量、服务质量、工程质量等各个方面都进行了一系列的创新，上半年生产总值增速超过预期0.5个百分点，达到9.5%，这说明质量确实是驱动经济发展最重要的因素，质量驱动经济发展是一个永恒的规律。

    它进一步坚定了深圳走这条路的信心。它给政府确定了更高的目标，既然是“全国质量强市示范城市”，那就应该走在全国质量创新经济转型的前列，这意味着深圳必须进一步创新，进一步在体制机制的创新上发挥示范和排头兵的作用。

    深圳特区报：对于深圳质量的进一步发展提升，您有何建议？

    程虹：我的第一个建议是进一步改革创新。质量的发展应该向改革要红利，要进一步在体制机制上进行创新来促进我们质量的发展。

    第二个建议，深圳要加快发展质量服务的产业体系。目前，质量服务在深圳还不成体系，相互之间缺乏内在联系机制，所以深圳要进一步探索，敢于把深圳打造成中国乃至世界的质量服务体系的高地。如果没有质量服务体系的发展，制造业是不可能进行创新的。

    第三个建议，要充分发挥企业在质量创新中的基础作用。深圳为什么能够出现一些好的产品？很简单，就是市场竞争比较充分。要进一步通过体制改革，发挥企业在质量中的主体作用，企业如果不能成为质量主体，那是不行的。要让每一个企业家都知道，质量是驱动企业发展、也是驱动深圳发展的最重要的核心要素。

    原文地址：http://sztqb.sznews.com/html/2013-10/08/content_2643632.ht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