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经济增长质量是一个仍富有争议的概念，但如果说欧洲（尤其是德国、瑞士为主要代表的）是一个经济增长质量好地区，恐怕这种争议就会小很多。欧洲的城市很难看到令人压抑的“水泥森林”，大部分是三五层楼的大房子，其间处处是宽敞而整洁的街道，公共交通井然有序，毫不拥挤；在农村没有泥泞的道路，而是弯曲而干净的柏油路，整齐的麦田，乡间散落着雅致的充满田园气息的小屋，即便是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乡村也有火车站，定时有小火车通过。人们享受着高质量的教育和医疗，以及由国家法律强制规定的休闲时间。对于大多数来说GDP增长1~2%已经是一个相当理想的结果。因而，人们常常会有一种期待，就是希望将经济发展的目标主要放在社会福利的增长、生态环境的保护乃至于文化保护等方面，但是从欧洲的实际经验来看，这些经济发展的质量目标是需要建立在坚实的数量基础之上，如果没有经济总量的增长，不可能有高品质的生活。如果在一个发展水平还比较低阶段谈经济增长的质量方面，是十分奢侈的，甚至是有害的。

欧洲大部分国家人均收入已经达到3万美元以上，而瑞士的人均收入已经超过了8万美元，社会福利等公共支出有雄厚的物质基础。在欧洲的城市中，在表面看并不怎么“现代化”，低矮的房屋，稀疏的公共交通，缓缓行驶的电车，这是包括国际大都市巴黎在内的欧洲城市的典型景象。但在城市腹地的地下，却是密集的地铁线路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遍布着地铁出入口，零星的乘客悠然地进出地铁口；任何一个公交站台上都设立了人性化的自动售票机和信息指示牌，每一辆车何时到站清晰明了；在任何一个大型商场入口或重要的道路叉口，都有一个停车位信息牌，告诉每一位车主准确的停车信息；密集的高速公路没有一个路障，让每一辆车通行无阻。在农村，油亮的柏油马路能通往每一块麦田，住在山间的居民可以轻松地乘坐火车或者开车实现与外界的交流。看到这些景象，我深感所有这些高质量的生活，是建立在大量的物质投入的基础之上的，如果没有大量的物质投入，建设这些基础设施就不可能建成和维护，而如果没有这些强大的基础设施供给，所谓高质量的生活只能是空中楼阁。但这一切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成果，而是经济发展长期积累的成果，在欧洲早期的发展中，也曾经历过烟囱林立，河水污浊，城市管理混乱的阶段。在欧洲的博物管内，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很多衣着破烂，生活艰苦的普通工人的画面，普通人的生活在一百年以前并不是富裕的，社会所能支撑的公共福利支出也是非常薄弱的。

高质量的发展是每一个人都向往的目标，但是如果把它仅仅当成一个伦理的诉求，却是不现实的，我国目前的人均GDP仅为6000多美元，与欧洲国家的差距至少在5倍以上，离高品质发展的基础还有很大距离。而目前对于我国经济发展质量的研究实际上有一个误区，就是对于经济发展质量的评价过于空洞地强调道德评价。在欧洲成熟经济体，经济的低速增长或0增长并不会导致巨大的社会问题，也不会对人们的生活质量有过大的影响，其经济发展质量评价中自然不会过分注重数量指标，在法国、瑞士等国家提出的一些新指数，并不强调GDP，收入等指标，而是重视环境保护、人们的主观满意、社会福利等方面，但如果据此认为欧洲人不重视经济发展的数量，那就是极大的误解，因为欧洲总体已经处于一个较高的水平，社会财富稳定的低速增长就能够满足社会的需要，在此前提条件下他们更多地强调了经济增长的非物质方面。因此这些评价体系对于我国经济发展质量评价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，但基于对欧洲的切身体验，我认为总体而言大多不适用，因为支撑这些目标的前提条件或者说物质基础几乎没有。欧洲的田园式的农村环境，并不是纯天然形成的，而是大量地进行了基础设施建设以及有效的管理，例如道路、水利设施、铁路、车站、学校、教堂等，这都需要人力物力投入。经济发展质量的终极目标可以是相似的，但是在不同的发展阶段上，不可能有相同的目标体系。不管是欧洲还是其他发达国家的发展经验都表明，经济发展不可能是没有代价的，关键是通过何种手段还将这种代价降到最低点，我们需要公平的收入分配、良好的环境、有效的资源利用，但是这种目标如果没有很好的增长基础，是谈不上经济增长质量的。

经济发展质量的研究强调道德或规范性的评价，而不对经济发展的起点条件以及发展的过程进行合理地考察，难以适应经济质量提升的现实需求。以道德评价为核心的经济发展质量评价，容易给政府干预经济带来更多的机会，无论是结构调整还是环境保护，都强调政府的政策干预，企图通过政府的干预实现“跨越式”的经济增长质量目标，而欧洲的经验恰恰支持了其反面。欧洲大部分国家实行的是社会市场经济体制，国家仅在医疗、教育、社会救济等基本公共服务领域提供服务，而其他领域则实行充分的市场竞争，即便在社会福利领域，也越来越强调政府的退出，政府不能充当“保姆”，如在德国的劳动力市场改革方案中，通过降低失业救济、减少法定工作时间等措施来提高劳动力就业率。在其他领域则充分地遵守市场自由竞争的规则，在欧洲各大城市的街头行驶的出租车，除了车顶的出租车灯以外，几乎没有两辆车是相同的，他们都是私人购买的车，仅在政府相关部门进行登记注册就可以提供出租车服务。前面介绍到的瑞士的高山铁路，也是由银行家投资建设和经营的。放开市场竞争的领域是实现高质量发展的一个必要条件。欧洲经济发展质量的故事说明了一个简单的道理，只有全社会在物质上富裕之后，才有可能谈有质量的发展。

基于以上分析，我需要强调的是，欧洲的经验表明，经济发展质量需要建立在富足的经济增长数量基础之上，因此经济发展质量要与经济增长的数量建立起良好的联系。从我国目前发展的阶段来看，应以经济发展的阶段性为前提，提出合理的经济发展质量目标，不能企图通过政府过多地干预来实现经济发展质量的“跨越式发展”，而应更多地解除对市场的束缚，让物质财富充分地增长，才有可能实现高质量的经济发展目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