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暑期，下定决心，无论有多忙碌，也要去欧洲系统考察质量领域一些新的实践和学术进展。下这个决心非常不容易，尤其是要离开国内两周，就更不容易。果然，考察进行到一半时，就差点被提前叫回国内。不过，为了遵守事前与德国有关机构的约定，我还是坚持按计划做完了全程的学术考察。现在看来，拿出15天时间去国外考察，实在太有必要了，它所给我带来的启发和新资源，都是待在国内15天所不可替代的。所谓有舍才有得，这次的欧洲之行再次得到验证。
    欧盟的消保总司是我们到欧洲考察的第一站。欧盟的消保总司，即欧盟健康与消费者保护总司，是欧盟委员会的下设部门，主要负责欧盟层面的大众消费品与食品安全管理。在与消保总司的座谈中，我反复问一个问题，那就是我们中国的消费者普遍要求政府要为市场把关，也就是说消费者在市场上所购买的商品，政府都必须保证是合格的，否则就是政府的失职，没有尽到为市场把关的责任，欧盟的政府是否也被这样要求？一开始，欧盟方面的官员似乎并没有听懂我的意思，在我的一再追问下，对方才明白了。但是，对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极其简单，甚至幽了我一默说，“这是一个哲学问题”。随后，对方对欧盟及各国政府对于产品监管的详细介绍，才让我真正地理解了政府要为市场把关，为什么是一个哲学问题？
    政府在质量上能不能为市场把关？这是一个太简单不过的问题，仅从能力上就可以证明这句话错得离谱。你要为市场把关，就要有至少和市场上所销售的产品相一致的检验和控制能力，如果要做到这一点，那需要配备多少人员？更不说这些人员还必须具备各领域的专业能力？就这一点来说，政府就不可能为市场把关。即使我们将把关的范围缩得再小，为那些所谓高风险的产品领域把关，这点也同样做不到。因为，我国现在的质量毫无疑问要比改革开放前进步得多，但为什么消费者仍不满意呢？道理非常简单，因为人们的要求越来越高。同样，质量安全也会随着人们要求的变高，而使得政府根本难以应付。可见，仅从简单的数量来分析，政府就不可能为市场把关。
    以上的分析层次还比较低，政府不可能为市场把关，其实还有更为深刻的逻辑。为市场把关，实际上讲的就是，市场本身是不理性的，也是不完善的，买卖双方根本不可能解决在产品质量上的安全问题，所以需要一个第三者，那就是政府来为不理性的买卖双方把关。这个假设成立吗？当然不成立。因为，市场经济几百年来的实践已经证明，市场是有效的，即使有所谓的负外部性等市场失灵问题，市场本身的有效性也是毋庸置疑的。就是在安全、环境这些领域，市场的解决办法也比政府的干预要有效得多，所谓的碳交易、教育券这样市场化的方法，在解决污染排放、义务制教育等方面，也已经被证明远比政府的管制要成功得多。
    在这里，郑重推荐大家去看一下一位刚刚逝去老人的研究成果，那就是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科斯教授。他是一位经济学家，但他长期供职的部门却是芝加哥大学的法学院，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奇怪，一位经济学家为何要待在法学院？实际上，科斯是用经济学的方法来解释市场制度的有效性，而法律制度最需要的就是维护市场交易者的产权，并保护他们之间公平自由的交易，这也就是科斯待在法学院的原因。
    谈完了以上的分析，就可以证明所谓政府要为市场把关，在科学上错得有多远。两个理性的交易人之间，自然会对对方的产品可能给自己带来的潜在风险，有基本的判断。只要让市场自由地运行，即使在阿格罗夫所说的会有质量信息的不对称，也会有一些检验检测和认证机构来帮助市场交易主体，让他们能够更清楚地知道对方的信息，从而做出理性的判断。
    因而，结论就是：一个真正的市场经济，是不需要把关者的。
    当然，有些人会担心，如果政府不为市场把关，那不是会让质量安全问题更严重吗？不是会出现大量的投机者吗？这种担心是有道理的，这也正是政府在市场中的作用。我们说市场不需要把关者，但是市场需要监管者。这个监管者，就是当市场可能出现风险的时候，它来对市场的违规者，也就是为市场提供不安全产品的企业进行惩处。这种惩处不是事前告诉你，你的产品不符合政府的要求，而是说政府的要求早已公之于众，而你却不符合，这些要求包括相关制度、法规、标准等一系列政府设定的市场规则。任何一个理性的生产者，都不可能说，我不管政府制不制定这些规则，我只管生产产品，即使产品不符合这些规则，我也不在乎。有这样的生产者吗？那他一定是想自杀，或者存心和自己的钱过不去。政府将自己当成把关者的危害还在于，既然是把关者，那你就要确保市场上所有的产品都是好的，否则就是你没把好关。这样一来，政府就变成了一个市场微观主体的保姆，而这个保姆实际上又不具备履行自己作为把关者的能力。监管者就完全不一样了，他告诉市场交易双方“交易有风险，买卖须谨慎”，一旦出现产品供应者的违法行为，对不起，那政府作为监管者将严惩不贷。
    分析到这里，我们就可以知道为什么欧盟的官员要说，要求政府为市场把关，特别是要求凡是上市的产品都不能问题，是一个哲学的问题了。实际上，你得从规律的角度去分析，政府可不可能为市场把关，以及政府应不应该为市场把关，如果不从基本的规律，不从事物的本质上去把握，你越想去把关，市场越不会买账，最后反而要承担根本不可能承担的责任。
    政府不为市场把关，是否就意味着政府放弃对市场管理的监督呢？恰恰相反，欧盟通过对产品质量安全指令的制定，给企业提供了一个明确的市场进入预期，只有符合这个指令的要求，才能进入市场。当然，如果只是企业自己认为符合政府的要求，市场的销售商是不会买账的，他一定要你出具更具公信力的第三方质量认证报告，而这些认证机构为了自己的长远利益，当然不会出具那些虚假报告，因为这也是一种自杀的行为。即使进入市场之后，消费者也会对那些高风险的产品，看你是否有保险机构的保险，如果一个高风险的产品，连保险机构都不愿意承保，那一定是你这个企业的信用不好，或者说你有巨大的安全隐患。看一看市场是怎么在有效运行的，无论是产品的生产，还是销售，以及消费者的购买，市场都在有效地运行，都在进行有效的自我约束和管理。而政府呢，仅仅只是提供了一个市场安全的标准和指南，其他一切都交给市场去做，其内在的利益约束机制，远比政府所谓的把关要有效得多。故事到这里还没完，即使前面所有的市场链条都失灵了，万一市场出现了极小概率的质量风险，政府在最后一个环节还可以追究企业的责任。所谓人们非常推崇的欧盟非食品类消费品快速预警系统（Rapid Alert System for non-food dangerous products，RAPEX），实际上就是对消费品出现质量安全风险的一个网络记载，政府会基于这种记载，去采取一些预警措施，包括对这些产品进行一些专项的验证行为。
    我们从欧盟可以看到，政府的监管，就是设立一种安全标准，然后对违反这些标准的行为进行后市场处理，而不在事前或事中去对市场把关。
    所谓哲学问题，那就是你得把握政府在质量安全监管上的真正的定位。这个定位就是：政府是市场质量安全的监督者，而不是把关者。这就是我们从欧洲一开始对具体对象的考察，而得到的具有一般性的哲学结论。